痛苦或者消失,你要我怎样?

很多年前一个陌生的夜里,月亮好像蒸熟后被剥掉壳和清的鸡蛋黄,很圆很圆,色泽也是那样明亮,明亮到让我感觉陌生和无端恐慌。这种陌生感是突如其来且迅猛的,没有什么理由,也不需要理由,仅仅是因为我突然注视到月亮,而它让我恍惚间觉得奇异。我在一瞬间突然觉得它也好,什么也罢,都是自某个更加难以形容,难以描述的地方而来。包括就连月亮本身,也一并变得难以形容且陌生了。统统变得陌生化,他者般存在。而月亮底下的那一切——云也好,天空也好,星星也好,一切的一切,都像罩了层灰色轻烟的旧梦,朦朦胧胧,看得并不真切,仿佛无所谓存不存在,仿佛不再存在。相比于灰暗的它们,月亮可以说得上是光彩夺目。这个夜晚是如此陌生。

就是这样一个陌生的夜里,我梦到了长发飘飘的她。她自称是莉莉。莉莉,莉莉。茉莉的莉。而并非是美丽的丽。好纯洁的名字。普通却又不普通。我在那一刻想,仅仅存在着一瞬间的想象着;对于我而言,我或许曾经听说过无数个莉莉,无数个人被称作莉莉。莉莉是泛滥的,她的存在是泛滥且漫无目的的,没有约束,不加束缚。但这些都与我无关。可是当我遇到这样一个人,直到我遇到这样一个被称为莉莉的人,以往的那些是莉莉也不再是莉莉了,或者以后的莉莉也都不会成为莉莉。她对于我变成了唯一且与众不同的,她的存在对于我而言变得独特,清晰且格格不入。或许对于其他人而言,莉莉仍旧是普通的一个人,以普通的方式存在。可是还是不同的,一切都变了。

我梦到的那个莉莉,我的那个莉莉,在多年之后我已经记不起她的具体相貌和肤色了,可能是健康的蜜色或者奶一样的洁白。但我将会永远难以忘记她黑色的头发,长长长长地垂落在地的黑色头发,她纯洁像是鹿的眼睛和极端愁苦的神情。啊,可是,她真的拥有这样的眼睛和神情吗?在我莫名诘问自己时,我又反复无常起来。不,或许是错误的描述,当我在多年之后妄图从模糊的记忆里抓取零星一点关于她的那些东西时,就已经是行走在另一条陌生的回忆上了,或许吧。多年之后我再度想要回忆起她,只有几个苍白的关键词和莫名其妙的联想,可是真实或者虚假已经无法分辨了。在我离开莉莉之后,在我离开好多年之后,在我要再度重相逢于一条无法再度逆流的河流。我很清楚,我将要描述的并不是我的莉莉,或者说,当我想要描述出来她时,她就不再是我的莉莉了。可是我还是要写,还是要去重蹈覆辙于一条似曾相识的河流。于是我凝滞了半响,才终于抓取到点杂乱无序或者由虚假演化而来的形容词。我想:她的面容一定是一种异常悲悯的宁静,与周遭的氛围格格不入。

倘若她的面容不是慈悲的话,又怎么能够让我心心念念了那么久,难以忘记。倘若她不是格格不入的异类的话,又怎么能够让被排挤被遗弃了那么久的我念念不忘,永远惦念着想要追寻回一个永远无法捕捉到的旧日的影子,一个泯灭在无数个明天里永不可求不可触摸的镜花水月。莉莉,你是什么样子的呢?含笑或者愁苦的落泪,亦或者只是很平静,很宁静地坐下一动不动,像是个圆寂了的死胎?莉莉,我的莉莉。你或许只是一动不动,像是个真正的神像,垂下眼睛看我,而我是你苦苦哀求的信徒。莉莉,你当时在想什么呢?你想要看什么呢?我问。我问过去的泡影,我问如今的想象。我问。我问。可是我的莉莉,你究竟为何而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呢?然后又无端消失不见。我想象不出来。我于是啐道:你这蠢货。我啐弃我贫瘠的语言和想象。莉莉,可是莉莉。我描绘不出来你。我甚至无法想象出来你多年之前乘着月光飘飘像仙的出现。你的唇和你的嘴角,你的眉和你的眼睛。

我无法描述你,也无法证实你是否真实存在过,梦境或者现实,我看不到你的存在。莉莉,你存在过吗?我本不应该怀疑你,可是,你真的存在吗?我,我们真的存在吗?看看我,当我静止在一个空间里,或许是一个房间或许是郊外的某条甬路上事,我的思绪缓慢而轻飘飘地出现,游荡在身体,身体的周遭和它之内。我感到轻盈和某种沉重,头脑、手、胳膊、腰腹和腿和脚趾,有某一样空洞洞的东西荡漾在这里,有某一种东西,带着重量恒久存在。从肉躯到魂灵,挂靠着,真实也虚假。我感到我是我,我也不是我。我是真实存在的,也是虚假和陌生的。我停止思想,我就不会再表现。而当我想着:请停止思考……不要思考……诸如此类的话时,我还是在想,这依旧是一种表现。我思想的表现,一种表演。我告诉我自己说不要思考。我思想说我不要思想。而我恰恰存在于这种想中——我无法停止思想!我的真实挂靠在我无法停止的思想中。可是莉莉,你呢?你是否是无根的浮萍呢?你的某一部分挂靠在我的想象里,我的思考里,我的思想里,因而我说你存在。我可以说你存在吗,莉莉?你是不完整的,缺损的。在我的想象里。你是只言片语的,是零星的羽毛。可是你终究还是根植在我的思想里的,自多年前你出现在我的记忆里,自你出现的那一刹那。你曾经出现过,曾经被我记忆过。因而,哪怕你无法被证实,可是你存在。

我又无端地想起,在好多年前,泡影的旧梦中我朝你大喊。似真似幻,不可捉摸。那时候,我问她,那样大声地呐喊。我问她,这样的解剖还不够吗?这样的剖析还不够吗?荒谬绝伦的废话和莫名其妙的呓语,你究竟要怎样,看到怎样恐惧的表情,痛苦的眼泪,你究竟要我怎样?痛苦或者消失,你要我怎样?然后我在升腾起的灰色轻烟里喃喃自语,痛苦或者消失,你要我怎样?

莉莉。我的莉莉。你要我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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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无能为力的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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