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

今天也来读一首诗。

会喜欢一些歇斯底里的嚎叫,一些够劲儿的狠话,锋锐而横冲直撞的文字。像是烧得通红的烙铁,空气也要是躁动不安的灼热。我漫步在长夜内,思想在歌舞升平里昏聩了太久,麻醉了太久,便免不了渴求一针醒脑药,以至于不会受困在时代的杂烩汤。金斯堡其实我从初中时候就开始读他,到现在,不知不觉就是很多年。但不管多久,我仍旧会为词语与词语之间营造的狂热氛围,句子所拼凑成的发了疯般的梦魇文字而着迷。

他的文字并非是像解剖刀或者匕首那样,血淋淋地把那些污浊全都袒露开来,剖肠挖心,让一切都无从隐藏。也并非是那种医治之药。我曾经将其形容为荒诞的呐喊,又觉得太俗套。后来脑袋里突然想到了崔健的蓝色骨头。还有维克托·崔的血液型(Группа крови)。终于想到一个形容词:迷幻摇滚。金斯堡的长诗对于我而言就像是一首够劲的摇滚乐。战斗般的激情,叛逆的撕扯,电吉他和鼓点。社会机器下中断的发条。红色的文字,蓝色的理性,绿色的癫狂,黄色的颓废,黑色的朦胧。诗人的面孔像是溶化了的劣质奶油,从松软的蛋糕胚体流淌出来。怒火充斥在字里行间却又更像是思想之癌——他思想和理智化作的癌症肆无忌惮从他的神经处蔓延,然后石子一样溅起涟漪和水花。

他在嚎叫的开头写:“我看见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挨着饿歇斯底里浑身赤裸,拖着自己走过黎明时分的黑人街巷寻找狠命的一剂/天使般圣洁的西卜斯特渴望与黑夜机械中那星光闪烁的发电机沟通古朴的美妙关系/他们贫穷衣衫破旧双眼深陷昏昏然在冷水公寓那超越自然的黑暗中吸着烟飘浮过城市上空冥思爵士乐章彻夜不眠……”无序的街头,衣衫褴褛的人耷拉着身体,或者是麻木或者是在一剂大麻下飘飘然欲仙。长诗或者说长句子所带来的阅读体感与短诗是截然不同的,金斯堡这首典型的“惠特曼”式长句,在全篇的设计里都是采用了一系列的重词:相同情绪的词汇,例如“迷惘的柏拉图式空谈家/一代睿智之士”,荒诞的意象,例如“在破碎的酒杯上赤脚舞蹈/投掷土豆色拉驱赶纽约市的达达主义演说/跟灵魂的回响互相争吵/用并置的意象实现了梦想”……等等一系列的或者情绪相同,或者表达方式相同,以他们xx这种句式递进排列累计起来,等待着一个最后的酣畅淋漓的爆发。

卡尔维诺曾经谈过文字的“轻重”问题,我的一位朋友,他在微信上有给我转发过和诗人余真的聊天记录,我们也有一起进行过探讨。我推崇重词,他推崇质感的轻盈,化繁为简。就像羽毛。具体观点暂且不论,但单就视觉而言,重词频率的增加,的确会更夺人眼球,更能塑造出一种语言氛围上的狂热和酒神般的迷乱。比较玩味的是,金斯堡的诗在气质上,让我在一定程度里想到了诗人多多,“给我们光明/给我们羞愧/你让狗跟在诗人后面流浪”。

另外,金斯堡这首嚎叫的脚注也非常有意思。详图见下:神圣与乞丐疯子连接在一起,世界神圣,肉体神圣,天使是人是神是神圣。一切皆是神圣的,一切都沐浴在荣光之下。在这里,肮脏的歇斯底里的丑陋的与高高在上的光洁的神明的那些混为一谈,神圣被解构,被肢解然后重组。什么是神圣,我们无从知晓。




最后附上片段:

他们蒸煮腐坏的动物肺心脏蹄尾巴罗宋汤和玉蜀黍饼梦想着抽象的植物界,

他们一头钻进肉食卡车寻找一枚鸡蛋,

他们把手表从楼顶扔下算作他们为时间之外的永恒投下一票,从此之后闹钟每日鸣响十年不得安宁,

他们成功不成功三次切开手腕,洗手不干又被迫橇开古玩商店他们在店里自觉苍老暗自悲戚,

他们在麦迪逊大街披着天真的法兰绒西服备受煎熬,目睹低级诗会的狂欢和流行的铁汉们醉生梦死的笑闹和广告仙子们硝化甘油的尖叫和阴险而睿智的编辑们的芥子气,还被绝对现实的出租车撞倒在地,

他们纵身跳下布鲁克林大桥这确有其事然后悄悄走开遁入雾蒙蒙的窄巷和水龙忘在唐人街的精神恍惚里,甚至顾不上一杯免费的啤酒,

他们在窗台上绝望地唱歌,翻过地铁窗口,跳进肮脏的巴塞克河,扑向黑人,沿街号哭,在破碎的酒杯上赤脚舞蹈,摔碎三十年代欧洲怀乡的德国爵士乐唱片喝光了威士忌呻吟着吐入血污的厕所,小声地叹惜而震耳欲聋的汽笛忽然响起,

他们沿往日的大道风驰电掣前往彼此的破车殉难地牢狱般孤独的守候或伯明翰爵士乐的化身,

他们一连七十二小时驱车不停越过田野看看是你是我还是他发现了美景,他们要寻找永恒,

他们旅行到丹佛,他们死在丹佛,他们回到丹佛徒劳地等待,他们守望着丹佛沉思和孤单在丹佛,最后离去寻找时光,如今丹佛却因为失去了自己的英雄而孤单寂寞

……

他们愤怒的抗议仅仅掀翻了一张象征性的乒乓桌,暂且罢手因为精神紧张,

多年之后卷土重来光秃秃的只剩下一头血样的假发,泪水和手指,回到这东边的疯城,这病房中疯人们无法逃脱的恶运,

朝圣者之州的大厅罗克兰的大厅格雷斯通的大厅腐臭难闻,他们跟灵魂的回响互相争吵,孤独-长凳-石屋,午夜的摇滚在爱的王国,人生万事恰如恶梦,肉体变石头沉重一如月球,

最后跟母亲--,最后一本天书扔出窗外,最后一次门关闭在临晨四点,最后一部电话甩在墙上回答最后一间布置好的房间清洗一空,只留下扭在壁柜铁丝钩上的黄纸玫瑰这最后一件精神家俱,就连这也纯属想象,整个房间空空如也之存一线幻觉的希望--

啊,卡尔,你不安稳时我也不安稳,而你如今可真正困入了时代的杂烩汤--

因此他们奔跑过冰冷的街道梦想炼金术的光芒突然闪现,为他们寻找省略,排列,韵律的用法和震颤的平面指点迷津,

他们用并置的意象实现了梦想,让活生生的沟壑横亘于时空,在两个视觉意象间逮住了灵魂的天使长,他们联接基本动词,将名词和意识的破折号合在一处,欢跳在万能之父永恒的上帝感觉里,

以改造人类贫困的句法和韵律,他们站在您面前无语,睿智,羞愧得发抖,被拒绝但表明心迹,他们光裸而深邃的头脑适应思维的节拍,

疯狂的浪子和天使压着点子敲击,鲜为人知,但仍要留下死后来生可能想说的话,

脱胎换骨站起在爵士乐的奇装异服里在乐队号角的阴影下,并吹奏出在美国袒露着心灵求爱所遭受的苦难,吹出萨克管中以利以利拉马拉马萨巴各大尼的哭喊,这哀鸣捣碎了城市直至最后一台收音机,

从他们自己身上剜出的这块人生诗歌的绝对心脏足以吃上一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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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无能为力的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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